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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5章 蟻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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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5章 蟻合

兩道傷疤呈現隱隱混著血紅的暗赭,一對瞳仁則是深淵般的黑色;洞中微光閃爍,照不進男人眼底深處。

……貫檢?

方才幻夢中同他耳鬢廝磨的男人二度出現,這次更是完全覆壓在王久武身上,用手制住了他所有可能的掙紮與疑問。不過,何需蠻力桎梏,青年的意志早在數秒之前便已被淋漓猩紅擊潰。感受著男人呼落的吐息,王久武無心反抗這一重幻覺,軟下了身;他只是寂然地閉上眼睛,準備承受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切。

但對方沒有做出進一步的侵略動作。

檢察官確實壓在青年身上呼吸粗重,可其中似無雜情摻混,最起碼聽不到任何稠膩拖長的響動由這人喉間滾出。他那壓抑的急喘與小心的吞咽,更像發自於努力屏息卻緊張不止的胸廓鼓動,而非某種不合時宜的興奮癡念。動作間亦是毫無親熱,墨瞳的男人僅是盡可能地伏低身,甚至令兩人擠壓在一起的部位都開始發痛。

他的眼睛也沒有看著身下的青年。拗轉脖頸,由一個艱難的角度,貫山屏正望進與溶洞相連的那片黑暗。

鐘乳石尖猶在滴水。

呼吸織融,心跳緊貼。

一時間,洞裏靜得可怖。

預想中的啃咬與作弄未能發生,王久武在困惑中睜開雙眼。下意識地,他沒有開口詢問,而是跟隨貫山屏的視線,一齊望向那個通往更深地底的洞口。

於是他也看到了。

從洞口遙遙透入一片光焰。

似是燃燒不充分的木炭才會綻出的幽幽藍火,不甚明亮的焰光映在溶洞壁上,即刻反射出一條光怪陸離的彩帶。逐漸深進,由一點擴至一面,這片無法辨清的顏色在有節奏地蜿蜒流淌,像條鱗片詭異絢爛的巨蛇緩緩游過洞壁,在火光所能照亮的邊緣首尾暗淡——

有人正提著光源,向著這個溶洞走來。並不響亮的足音,在寂靜地底卻格外震耳。

嗒。嗒。嗒。

嗒。嗒。嗒。

沒有幾步,這個人已在洞外。

伏地相疊的兩人不敢動作,只能任由不速之客手提的火光完全照入黑暗。洞壁上的光帶顏色愈發斑斕,映得整個溶洞都像浸進了夢境的迷幻。可是倏然,在那抹藍焰最清晰的時刻,它幻射出的那條絢爛光蛇,卻在他們的視野中消失不見。

清楚這種光影變化代表著什麽,王久武眉心一跳。捂住他嘴巴的那只手,也因緊張施加起更重的力道——

洞外的不速之客壓低了手中的光源,影影綽綽躍動的焰光由是離開洞壁,像只嗅探犬般,開始沿著地面打圈。

有幾次,它朦朧的邊沿甚至已擦蹭過洞中兩人的手腳旁邊。

只幸好,應該是貫山屏之前有嘗試搬動過王久武的緣故,他們現在並非身處稍顯空闊的溶洞小廳,而是伏在接近角落的一片石筍之間。石筍投下的陰影悄悄藏起了他們的身形,令那團模糊的焰光只是堪堪路過兩人身側,卻不能繼續一探究竟。

幾個來回之後,嗅探犬似的焰光一無所獲,垂頭喪氣地退出了溶洞。

提著光源的人似乎也無意親身深入。腳步聲再度響起,返歸來時的方向,這次漸行漸遠。

黑暗,以及幾不可見的熒光,重新回到了這個洞穴。

確認不速之客已提著光源離開後,又過了幾分鐘,檢察官才謹慎地從青年身上慢慢爬了起來。“啪”的一聲輕響,他打亮另一只手裏一直緊握的電筒,刺眼光芒迸出,即刻將兩人圍裹進熾白的空間。

王久武認出這正是自己昏厥前所看到的明亮光柱。

條件反射擡手遮擋,青年快速眨眼適應四周突然的光亮。於洞壁反射出的瑰麗光彩之下,貫山屏那令人眩目的俊美容顏,此刻真切鮮明地呈現在他面前。

卻又是王久武從未見過的狀況。

取代他看慣了的制服與大衣,那件深色沖鋒服穿在男人身上顯得版型生硬,突兀沖淡掉檢察官本有的幾分文氣。厚實的衣裝襯得這人比平時健碩許多,腰間的工具帶更是勒顯身材,好一個蜂腰螳臂。如若不是膚色過分白皙,貫山屏乍一看簡直像個常年在外的探險者;就連顴骨的那兩道傷疤,此刻也頗像巖石割礪出的刮痕,儼然似佐證他經驗十足的標志。

然而,盡管貫山屏手裏拿持的確實是探險專用的強光手電,工具帶上也像模像樣地掛著防水袋與登山繩,真正內行的王久武還是一眼識出他這一身凈是些臨時拼湊的裝備。“這次的幻覺為何如此業餘,”褐眼的青年腹誹,“怎麽會有人用沖鋒衣代替連體服,蹬著登山鞋就敢探洞!”

不過,外行歸外行,防水易幹的外套衣褲、仔細紮緊的袖口褲腳,顯然比起先前被大霧圍攆狼狽不堪的王久武,檢察官還是能算得上準備十足。

隨手將額前垂著的幾綹濕發捋開,貫山屏轉目戒備著洞外的風吹草動:

“是沈海秘社的使徒巡邏到了這邊,附近可能有他們的駐點,我們——”

他向王久武解釋起剛才的狀況,卻沒有聽到回應。

王久武正合衣一臉警惕地望著他。

這一幕令貫山屏蹙眉,但他很快便想明悉個中緣由,無奈地輕輕搖頭。“你現在是清醒的。”擰暗手電,貫山屏走到王久武身旁,慢慢坐了下來。

扯散衣領,檢察官牽起青年的手,抵在自己頸邊。

溫暖的體溫隨之傳來,王久武的指尖觸到了生命的節律。尚未完全平覆的心跳,令貫山屏的脈搏些許淩亂。

他的領口隱露出一痕白色,是繃帶的邊緣。

“我在。”

“……貫檢!”

驀地確認眼前之人並非幻覺凝成的人形,王久武欣喜之餘,不免有些疑慮困惑,“這,您怎麽會在——到底是怎麽回事?”

擡指在自己唇上點了一下,檢察官示意青年靜靜聽自己道來。

……

……

混著血紅的黑暗在燈光下退卻,躺在病床上的俊美男人悶哼一聲,睜眼後第一反應看向自己身側,卻未能對上他所掛心的那雙褐色眸眼。守在他床邊的是和鄭彬一隊的年輕警察,貫山屏過了幾秒才認出那是小亓。他接著發現小亓一直呆呆地望著自己,不免皺眉。

對方一個激靈,反應過來:

“貫檢,您、您醒啦?”

結結巴巴地問候,年輕警察不知為何有些心虛,倉皇拿出手機,準備將檢察官蘇醒的消息告訴鄭彬。

“停手!!”

突然一聲厲喝,驚得小亓從凳子上彈起,險些摔了手機。

他看到病床上的男人半靠著床頭,他頭一回見檢察官露出如此嚴厲的神情——那因怒意橫挑的眉,刀鋒一般割進人心。想問原因又不敢問,小亓訥訥地捧著手機,語氣慌亂:

“貫檢,如果我哪裏做得不對,您告訴我我馬上改,千萬不要跟我們隊長告狀……”

貫山屏見狀卻是一怔。未曾想到自己這一吼居然真會把人嚇得不輕,檢察官抿唇,對小亓軟下語氣:

“亓警官,請坐,我只是想先和你確認一些問題。”

“您、您問。”局促地坐回凳子,年輕警察仍有些心驚。

“你們是否已經抓獲‘灰新娘’和雷婭?尤其是雷婭,她很關鍵。”

謹慎地覆查自己收到的消息,小亓隨後搖了搖頭。

“你們沒有搜查內館?”貫山屏追問。

“搜過,我們到的時候特意兵分幾路同步搜查,但除了舞廳外,館裏其他位置空無一人。”

年輕警察腦子很快,剛答完便反應過來,“嗯……貫檢,聽您的意思,莫非那兩個人來過輝公館?這事我們隊長知道嗎?”

話至嘴邊,貫山屏楞是給咽了回去,生硬改口:

“沒有,我只是隨口一問。”

面對小亓投來的疑惑目光,檢察官佯裝不適,重新躺回床上,還特意交代他暫時不要把自己醒來的事告訴鄭彬。作出一副需要閉目養神的樣子,貫山屏擡手擋在自己眼前,實則開始專心整理自己的思緒——

顯而易見,雷婭和“灰新娘”,還有一大群使徒,一定去了某處。

雖然不知專案組是在何時趕至,但貫山屏猜想應該是與那幫人先後撤進內館的時間相差無幾,再加上輝公館只有一個院門出口,按理說,如果有人離開公館,守在院外的專案組絕對會有所發現。但聽小亓的意思,鄭彬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沈海秘社這幾名重要人物進過舞廳……

在專案組布控前,那幫異教徒就已在內館等候舞會開場?

有可能,輝公館反常地閉門歇業,或許就是為了避人耳目。

直到現在,雷婭和“灰新娘”她們仍躲藏於輝公館某處?

不可能,人數太多,此外鄭彬也會下令細致搜查整個地方。

——她們肯定已經從輝公館撤離,並且沒有驚動專案組。

以此作為思路開端,貫山屏接著在腦海中推演,找尋起能解釋這一矛盾的答案。

他先是快速回憶了一遍舞會的情形,可惜暫無收獲,便遵循以往經驗順著時間回溯,重新梳理自己掌握的信息。這個過程沒有持續多久,因為回憶到昨日與孫躍華的密談時,檢察官心念一動,想起那個男人曾說過一句:

“不知是在何時,包廂中竟憑空多出了兩個人。”

自然,人不可能憑空出現;同樣,人也不可能憑空消失。

這一瞬間,貫山屏想到了,起碼存在一樣東西,既可以解答她們為何可以悄無聲息來到水母廳,也可以解答她們為何能繞過院外的專案組從公館撤離。

暗道。

既然舞廳都是為那詭怪儀式特殊設計建造,輝公館中另外修有暗道一事,也不足為奇。

暗道——管道。

由職業病而來的強迫性思維,令檢察官無法滿足於只尋到這麽一個簡單的答案。幾乎是某種條件反射,他下意識就用詞匯聯想的方式拓寬思路,竟因此額外解答出另一個讓他耿耿於懷的疑問:

“穿過舞廳的那道闊寬水流,究竟來自何處?”

彼時貫山屏猜測是館方提前拉來成噸海水,儲蓄在內館水池之中。現在,他又找到了一個新的解釋,即是經由管道引水。

不過,修建如此一條自東埠灣至滸邳區、幾乎橫跨整座城市東南部的管道,這樣大的工程量,外界不可能毫無察覺。

偷改現有的水利設施?

未曾聽聞東埠有過南引海水的政府工程。

在心裏對自己搖頭,檢察官準備推翻這個猜測。

然而,強迫性思維導致他無法停止推演與聯想。

管道——河道——暗河……?

就像是剎車失靈之後的狂飆,奔逸思考引起的頭痛呼嘯而來,貫山屏苦悶地睜開眼睛,開始用力揉按太陽穴。

“貫檢?”守在床邊的年輕警察看出他身體不適,連忙湊了過來,“您沒事吧?我去叫醫生?”

“發虛汗而已。”

檢察官搪塞過小亓的詢問,同時擡手輕輕將人推遠。

他然後就意識到這個動作不太禮貌,立即收手,但小亓臉上還是因此閃過一絲尷尬。

於是為了緩解氣氛,貫山屏思索幾秒,問出一句:

“亓警官,在不人工修建水利工程的前提下,如何從東埠灣將海水引運到滸邳區?如果是你,會怎麽做?”

小亓雖然疑惑他為什麽要問這種問題,但還是很快給出回答,“罐車。”

這恰好也是貫山屏一開始的猜測,“還有別的方法嗎?”

床邊的年輕警察撓了撓下巴,又撓了撓額頭。

就在貫山屏以為這人再給不出解答的時候,小亓忽然向他確認:

“您的限制條件是‘人工修建’,對嗎?”

“對。”

貫山屏聞言蹙眉,似乎隱隱看到了一點星光。

“那在東埠,還有一個辦法引運海水,甚至都不需要我多做什麽。”

一隊目前最聰明的年輕警察說著攤開手掌:

“溶洞,您知道的吧?東埠有溶洞來著。”

——溶洞。

於東埠地下縱橫交錯,天然的管道現成可用。潮起潮落,不可見的黑暗地下,海水奔湧在欲都底部。

檢察官腦中豁然開朗。

他不由大膽猜測,或許沈海秘社教眾撤離所用的“暗道”,其實也無需額外修建。

引水,撤離,若是已經開發利用到如此地步,那麽在未開發的溶洞群中再設造些藏匿地點,似乎亦是順理成章的動作——考慮到沈海秘社這麽多年行蹤隱秘,沒準就是字面意義上的“地下活動”。

溶洞——眼洞。

貫山屏又聯想到了無相使徒臉上筆尖大小的視孔。在此之前,他從未深入思考過這個問題:倘若只為了抹除他們的面部特征,一塊燒得通紅的木炭便已足夠,何必多此一舉實施縫合眼皮的手術?現在一想,過分依賴視覺的人類在黑暗中容易迷失恐慌,此舉大概是為了令無相使徒在不至於喪失全部視力的前提下,如洞穴生物般適應在幽暗的環境中活動。

諸多佐證,皆通往東埠地下深處。

“亓警官,”貫山屏又詢問道,“你知道哪裏有開放的溶洞洞口嗎?”

“嗯?我猜在魚嶺林區會有吧。”

兩方都是聰明人,用不著小亓多作解釋,貫山屏也已想明他作此猜測的緣由。

魚嶺林區的大霧。

幾年前貫山屏在魚嶺跟案時曾誤入霧中,那濃厚濕冷的霧氣至今令他印象深刻。他為此專門探聽過魚嶺濃霧的起源,最後竟是從海洋局的某位同志口中得到了解釋:“那其實是海霧,小一點兒的海霧。”東埠附近有暖流經過,冷熱對沖,冬天東埠灣附近時常飄起海霧,為冷平流霧、冰面輻射霧和岸濱霧的混合霧型,勢發兇猛、區域廣闊,極端情形下甚至可致漁船困凍海中;海洋局的同志告訴他,魚嶺林區的大霧與東埠灣海霧特征一致,所以本地人一般認為是海風將霧吹到了嶺中。

但那個距離,離岸海風根本無法深入。

哽在心中多年的疑惑,此刻也獲得了解答:由海邊的海蝕溶洞,經與之連通的溶洞群,那片海霧恐怕正是如此一路撲襲至魚嶺;盡管因距離遙遠而威勢削弱,它依然化作了嶺中蒼白而致命的怪獸。

思維與神經為之興奮,顫栗無法抑制。

檢察官用力攥緊被角,暗自決定前去一探究竟。

……

支開小亓的過程,貫山屏沒有細講,只提到離開戒毒醫院後,他在一家仍在營業的戶外用品店匆匆采購齊裝備,換下衣服,家也未回便趕來魚嶺。

在林區邊緣,貫山屏果然找到了一個露天的洞口。

於迷宮般的地下行走,期間多次遭遇巡邏的無相使徒,諸多經歷進一步佐證了他的猜測;而在這個溶洞看到油畫與祭品時,檢察官更加確信自己找對了方向——欲都黑暗的地底深處,有大批沈海秘社信徒在秘密活動。

說著,貫山屏又用手電照了下洞壁掛著的那幅油畫:

“這幅畫有問題,湊近觀察後會引發幻覺。畫框上刻著一句話,翻譯過來可簡稱為‘汝夢’,估計這幅畫是異教儀式蠱惑信徒所用。我猜是顏料中摻有某種揮發性物質,因為我當時離得較遠,可能吸入不多,所以走遠之後才發作。”

聽到這裏時,褐眼的青年低頭看向自己的拇指。先前那被另一幅油畫金屬尖角紮破的位置,傷口邊緣已隱隱泛起青色。

他沈默地再次用力按壓傷口擠出臟血。

隨後青年才擡頭,卻正巧捕捉到檢察官臉上一閃而過的情緒變化。這個男人,似乎在剛才露出了一絲慶幸的表情。

——或許是下意識慶幸自己在幻夢中竟也能原路返回,得以趕在無相使徒至此巡邏之前,及時將王久武喚醒。

但貫山屏很快又恢覆成淡漠冷靜的神色。“現在輪到我提問,王顧問,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?”

“查案,”王久武如實相告,“我沒您考慮得這麽多,一開始只是來魚嶺別墅覆勘現場碰碰運氣。誰成想誤打誤撞,居然在舞廳大魚雕像後面發現一條暗道,我就下來看看。”

檢察官點頭,沒有多說什麽。

“可您為什麽要親自過來?”青年忽然問道。

白熾光下,那對褐色眼瞳反射出驚疑與戒備的光芒:

“既然推斷輝公館中有暗道,您完全可以交代鄭隊他們繼續查找,不是嗎?”

“您……為什麽要避開警方行動?”

作者有話說:

嘿呀,終於忙活完可以更新了。

之前擦掉油畫上灰塵的人就是老貫,相信大家都看出來了,不知道有沒有人好奇老貫中招的時候,都在【幻夢】裏經歷了什麽?

本章凍結後有修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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